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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国全作品:抄冰

朋友,您见过结了冰的米山水库吗?您抄过冰吗?这时您心里一定在问,“什么?抄啥子冰呀?”我可以告诉您,抄冰是我家乡下的土语,抄近路走叫走抄( shāo)道,为了走近路而走冰就叫抄( shāo)冰。

我走过米山水库的冰,走过二千多米的冰面,走过立春后开河的冰。

我村位于米山水库东岸,三面环水,进村出村走同一条路。20世纪60年代,群众最缺少的是交通工具,出门办事全用脚步丈量。寒冷的冬天,水库水面冻结了一层厚冰,村里人出远门为抄近路而走冰是常有的事。冰面容易打滑,还会有未知的冰窟窿,可以说为了赶路真是拿命在抄冰呀!村里就有两个青年人因抄冰而丧命。

十二岁那年冬天,我第一次抄冰。我随两位老者去赶米山集,背着父亲和哥哥编制的草席到米山集市上卖。那天雾很大,一丝风也没有,天空飘着雪,雪花在空中慢悠悠的下落,仿佛不情愿来到人间。雾和雪花像昏暗的帐子笼罩着我们,能见度很差。冰面上没有路,平平整整苍茫一片,全靠记忆凭着感觉向前走。我心中毫无方位感,跟着两位老者闷闷地向前走。第一次走冰,打心底害怕,我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,轻抬轻放地迈着小碎步,唯恐用力过大踩破了冰层。

大概走了一里的冰路,我的腿就开始软了,头顶在冒汗,我猫着腰半蹲半立地前行。冰下边时不时地传来冰被撕裂的咔嚓的长鸣声响。我被这声音吓得不知所措,举步维艰。老者告诉我,冰底下声响越大,说明冰越坚硬,也就最安全。老者的话让我似懂非懂。后来在初中物理课上学到水在4°c以下热胀冷缩,天越冷冰越膨胀,当胀到无处膨胀时就会转为向上的作用力而导致冰面爆裂。联想到那天冰下的撕裂声,证明老者说的是对的。但在当时只知道害怕,在两位老者的鼓励下,胆战心惊地来到对岸。虽然到了对岸,但在方向上整整偏离数千米,赶到集上晚了半个时辰。赶完集回来我放弃了抄冰,宁愿多走十里路也不再走冰。并且发誓今后再也不抄冰了。

新春正月,人们都穿着新衣裳开始走亲访友,冰上的行人越发地多。哥哥每年都去舅舅家拜年,今年想带我抄冰过去,我却不敢。后来听说每年舅舅都赏给压岁钱,就动了心。哥哥用一根木棍撅着一个圆兜篓子,里面放着过年的饽饽,我尾随哥哥而行。当踏上冰面那一刻,我后悔了,但为时已晚,只能壮着胆子和上次赶集一样轻手蹑脚地前行。当要接近对岸时。忽听有人在背后大喊“救命啊,救命……”转过身来发现有个人掉进冰窟窿里,我吓得瘫坐在冰面上。哥哥没有害怕,他麻利地放下圆兜篓子,带着棍子向落水者跑去。哥哥用那根不起眼的木棍,顺利地将落水者救了上来。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去舅舅家领过压岁钱。

我村是库区移民村,由于地少人多,国家每年向库区移民发放救济粮。村民虽然可以吃上饭,但缺少烧柴做饭,只好利用年关休假时间到昆嵛山的余脉搂草。冬日昼短夜长,去二十多里外的山中搂草必须带上干粮起早抄冰走。搂草人走的时候不结伴,来到冰面自然排成一队鱼贯而行,到了山中各奔东西。下午个个满载而归,走冰也是最危险的时候。白天温度高导致冰松散,加上草的重量大,人驾着车在冰上行走最容易掉入冰窟窿,有时冰上有冰裂隙,便在冰裂隙间架块木板,人和车在木板上通过。现在看来这简直是用命搂草呀。

有一次,父亲、二哥还有我搂草归来,天寒地冻,空中飞舞着雪花,搂草的人都早早踏上归途。我们爷仨归来最晚,艰难地行走在冰面上,天暗风骤雪急冰滑,人驾驭不了载满草的独轮推车,车随风动,人随车行,车被吹得歪歪扭扭让人跟不上,父亲不顾一切地跟着车跑。可能跟车心切,忘了脚下是冰,猝不及防来了一个仰面倒地,重重跌在冰上,父亲直直地躺在那里,等我们追过去,发现他已昏死过去。我束手无策,一个劲地哭,二哥跪在冰上,拍打着父亲的胸部,大声地喊“爹爹您醒醒,您快醒来吧……”。我们呼喊了好久,也许是上苍天的眷顾,或许是父亲一生行善事的回报,父亲终于悠悠醒来。他睁开眼看了看我和二哥缓缓地吸了一口气,有气无力嗫嗫地说,“天晚了,咱们回家吧,明天再来赶车”。那一天还刮走了一条狐狸围脖,多年后母亲还提及那条围脖如何珍贵。

正月刚过,天气渐暖,冰面还可以走人。听老人讲过,立春前的冰是横丝,冰的承重力很强,立春后冰是竖丝,承重力很差。虽然知道危险,但是只要冰上可以走人,就得去山里搂草。我曾读过柳宗元的《捕蛇者说》,文中的捕蛇人明知捕蛇可能要丧命,但还是得去捕蛇。我想,我村里的人就是文中的捕蛇人,为了生计明知有生命危险,只要不被淹死,那就继续抄冰继续搂草。

哥哥在省城读书,是家中的宝贝,顺理成章地就不用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搂草。

这年我二十多岁了,应该可以独当一面。我独自驾着独轮推车随着人群向昆嵛山余脉走去,一边羡慕哥哥,一边盼着自己考上大学去省城读书。心里越是想就越是羡慕越是嫉妒越是恨,恨自己没考上学,没能吃上商品粮,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抄冰搂草。

我搂草确实不在行,一天下来收获很少。可能那天去的地方被别人搂过,也可能是心中不平而无心搂草,我想二者可能皆有。太阳偏西了,应该动身回返,可我的草在哪?空车而归是丢人的。我看着眼前几棵柞树便计上心来,有啦!我折下柞树的枝叶把草包支起来,轻轻绑在车上,就跟着人群向回赶。

春天里的阳光是暖暖的,水库的冰经过一天的日晒,冰面上化出一层极薄的松软面,人走在上面只听见脚下踩压的嗞嗞的声音,我想,完了,今天回不了家啦!我的每个汗毛眼好似都在往外冒汗,腿也不听使唤,提着心走了大半天终于靠岸了,我兴奋得正准备大喊一声“到家了!”,突然发现岸边的冰都化成了水,我没有办法上岸了!正犹疑间,身后有个人推了满满的一车草向我这边而来。我心想:糟了,这车草若是过来,冰是要破裂的。说是迟那是快,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车扔到对岸,一个飞跳窜到岸上。转身间我发现那人和车同时落入冰水中。我低头打量一下全身,鞋和裤脚湿透了,然而第一次为自己没有搂到草而庆幸不已。

也是这年秋天,国家恢复了招生考试,天随人愿,我考入莱阳师范读书。从此,抄冰的事再也没经历过。

作者简介:王国全,职业画家,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美术系,先后受教于潘崮、马寒松、高军法、傅二石先生。现为国家一级美术师,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,山东省美术家协会会员,北京名人书画院特聘画家,中国楹联书画研究院研究员,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。出版《王国全画集》、《王国全中国画作品集》等作品,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展览和获奖。(王国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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