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碰撞与拷问——我看长篇小说《买话》

     看了作家鬼子潜伏城乡底层18年创作的长篇小说《买话》,陷入沉思。小说以写实与象征、历史与现实相融合的笔调,记述一个凤凰男刘耳回乡生活的种种遭遇和斑驳追忆,描绘南方乡村风俗画,揭示人生的隐秘与乡愁。看似随意散漫,娓娓道来,实则贯穿一条主线:灵魂的碰撞与拷问。

      灵魂的碰撞

      马克思有句名言:“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。”大意是,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,而是由所有社会关系的综合构成的;人类是社会性动物,人的存在和发展是在社会关系中实现的。

      《买话》中的瓦村,是社会的一个缩影。这里人的经历与性格各异,人与人关系错综复杂,充满各种各样的矛盾。以主人公刘耳为中心,人与人的思想隔阂、性格冲突,逐一展开,引向深入。故事的发生一开始就卷入矛盾的漩涡之中。第一章写道,刘耳患有老年性尿频尿急病,儿子所在政府机关的黄秘书带他去“那个地方”的桶里泡浴,不料那是个色情场所。他在迷迷糊糊中被警察抓了,被勒令面壁蹲在墙脚下。幸亏黄秘书来到,一个电话把他救了出来。但他的灵魂却受到迎头痛击。灵魂的碰撞,就是思想上的斗争,人生观的冲突,不仅是与他人灵魂的碰撞,也是自我灵魂的碰撞。刘耳退休后回归民间病发,首战败北。

      小说揭示了灵魂碰撞的复杂性、隐蔽性、私密性,不受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事件的限制。第九章写“明树是十四岁那年走的”,刘耳少年时的村庄好友明树,一个健壮的娃仔,因好奇摸索队里出故障的水轮泵而不幸受伤身亡。同玩的两个少年撕心裂肺自责,村里人一片悲痛,队长含泪宣布明树为瓦村“英雄”“烈士”,众人明知明树的表现达不到烈士的标准,却齐声高呼拥护队长的决定。近半个世纪后,刘耳退休到明树的坟墓前,看到的是墓上多处裂开,杂草丛生,“烈士”已长久无人问津。他只好摆上三个苹果,寄托哀思。

       矛盾无处不在,灵魂碰撞不可避免。不仅是刘耳,各色人物的灵魂碰撞处处可见。老人家夜里传遍半个村屯的大声咳嗽,香女的两次婚姻和安置,小扁豆的明察暗访,光棍委员会的酗酒闹腾等等,无不隐藏着灵魂的碰撞。碰撞多多,蕴含着风云变幻、时代变迁、世态炎凉。

      灵魂的拷问

     小说的可贵之处,不单是敢于暴露人物的灵魂碰撞,更在于毫不留情地进行深刻的灵魂拷问,无情的人性质疑。

      西方哲学认为,“你是谁?”“你来自哪?”“你要去哪儿?”,这是拷问灵魂的人生三问。其实,对人的灵魂拷问何止这三问。刘耳告老还乡,老屋已经修缮一新,本以为可以风平浪静,安度晚年,却不料树欲静而风不止,受到多层次的灵魂拷问。第一个拷问是物质层面的,刘耳吃腻了城里的山珍海味、麦片牛奶,一心想吃用生姜酸辣椒送的珍珠糯玉米粥。他登门拜访瓦村做玉米粥最好的老人家,恰逢老人家正在津津有味吃着香喷喷的玉米粥。刘耳放下身架,再三恳求老人家给一碗粥,老人家却说剩下的两碗留到晚上吃,就是不给他。当头一棒的拷问,使刘耳灵魂颤抖。第二个拷问是精神层面的,刘耳从喧闹的瓦城回到落寞的瓦村,偶尔碰到的村里人回答的都是清一色客套话。他为了听到真话和真实故事,不得不掏出真金白银“买话”,而急切买到的却是云里雾里真假难辨的风言风语。刘耳本以为衣锦还乡顺风顺水,却似乎被开除了村籍,成了陌生人,受到一次次精神刺激的拷问,食而无味,不得安眠。第三个拷问是道德层面的,刘耳的道德早已打开了缺口。少年时的挚友明通直至年老病危,临死都不要他的施舍。他心中有数,当年送鸡蛋慰问受伤的解放军战士,明明是明通的功劳,刘耳却耍小心眼,怂恿明通写了表扬自己的报道。结果刘耳一举成名,红了,提了干,明通却一直面朝黄土背朝天。刘耳不能不受到道德的煎熬。第四个拷问是心理层面的,心理这个东西是最隐秘的。少年刘耳在村里最爱慕的是两小无猜的美女竹子。但两人并没有谈婚论嫁。而是在刘耳离开乡村去城里当国家干部前一天晚上,与竹子在石灰窑附近的草垛下男女“一次交欢”。此后刘耳食言了,再也没有来看过竹子。竹子因未婚怀孕受到村里人谗言恶语打击而不幸离世。这是刘耳心中永远的痛,也是竹子的母亲至死不原谅负心郎的原因。这对刘耳的心理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拷问。即使是老人家逝世,他突然良心发现自告奋勇抬棺送葬,内疚的灵魂也不可能完全解脱。

      鲁迅说:“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,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。”(《坟·写在<坟>后面》)“解剖”,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,动刀子之前,要问个是什么、为什么、怎么办,这不能没有灵魂的拷问。灵魂的拷问,人性的责备,贯穿《买话》故事的全过程,涉及人物的方方面面。7个鸡蛋空了,因为不是真正的鸡蛋,而是7把利刃,是悬挂在人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
      小说的价值

     《买话》出版后,从南到北,举办过多场分享会、研讨会,好评如潮。我认为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有价值的小说,是当代众多长篇的佼佼者之一。

       第一,歌颂与暴露的交织。阳光下的文学对现实是歌颂,还是暴露?是批判,还是维护?从上个世纪40年代以来一直争论不休,直到21世纪的今天,网上仍然吵得难分难解。《买话》的成功证明,好的小说,特别是长篇,不存在单纯的歌颂或者暴露,简单的批判或者维护,而是二者的交融和杂糅。这样才能引起读者的审美和思考。《买话》描绘的形形色色的人物,有的存在严重的污点,但除了幕后的某个贪官外,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坏人。改革开放带来城乡巨大变化,瓦村也面貌一新,人间香火未断,优良的乡风民俗还在延续,新的事物和人物正在生长,但也出现了精神贫乏、干群之间的冷漠和光棍成群。

        第二,创作方法上的创新。《买话》的创作方法,批判现实主义,魔幻现实主义,传统或革命现实主义,传统或革命浪漫主义,现代主义,新写实,新乡土,先锋派,后现代等标签,我认为一个都贴不上。文学理论和概念来自文学创作和作品本身。让《买话》的故事情节展开,一个个桥段活起来,可以看到作者力求掌握十八般武艺,采用适应于内容的现代与传统相融合的多种多样手法,创造出不同于前人和超越自我的作品。现代派的象征,后现代的隐喻,传统的想象、悬念、映象、白描、留白,都派上了用场。作者对《文艺报》记者说:“人生的隐秘,往往不是想解就能解的。”门口的7个空鸡蛋,是谁放的?为什么放?为什么是空的?全书都找不出谜底。这不是作者疏漏,而是有意设置。其实找不找得到始作俑者并不重要,而是借此衬托人物的心理活动,推动故事的发展。这部小说如何定位?如果一定要作出概括,《买话》是否可称为“二元化下新文学”或者“转型新文学”。

       第三,贡献出变革时代的新人物。一部优秀作品,中外能上文学史的大作,无不是创造性地成功塑造了性格独特而又有时代性的新的艺术形象,马恩文论说的典型环境中不可替代的“这一个”。《红楼梦》的贾宝玉林黛玉,鲁迅《阿Q正传》的阿Q,塞万提斯《堂吉诃德》的唐·吉诃德,巴尔扎克《高老头》的高老头,列夫·托尔斯泰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的安娜·卡列尼娜,夏洛蒂·勃朗特《简·爱》的简·爱等,无一不是作品塑造了人物,人物照亮了作品。当然还不能说《买话》到达这样的高度,但《买话》人物刻画功力非凡,我还没有见到过如此遭受层层叠叠灵魂拷问的当代中国文学人物。刘耳有可能成为城乡二元结构转型时期一个典型性争议性文学形象,为新时代中国文学增添一抹色彩。

作者:陈学璞

 

 

责任编辑:张春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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